他身上永远有一股刺鼻的臭味。作为老师，我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厌恶，但不成功，因为眼神骗不了人。而“非人”面对我的眼神，并没有惊恐，反倒是一种挑衅——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呢。
我想和他父母谈谈这个问题。没有电话，没有手机，无奈，我只有家访。怕孩子会逃跑，会避开，我没告诉他。冬日的夜晚来得特别早，摸着黑，我来到“非人”家——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他，因为他的确过着这样的生活，正在艰难地咀嚼着什么，凑近一看，原来他在吃锅底冰凉的锅巴。我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，他不过是个8岁的孩子啊。
我强忍住眼泪，就吃这个？老师还饿着呢，陪我去吃点东西吧。“非人”不肯，我强拉他去了快餐店。点了几个小菜，热气腾腾，香气扑鼻，“非人”咽了咽口水，没有抵住诱惑，吃得肚子圆溜溜的。看他吃得这么香，我却有说不出来的心酸。
之前为了奖励孩子们表现好，我买了些苹果，其中有个苹果坏的部分比较多，我顺手扔在纸篓里。操场上，听体育老师说，“非人”不舒服回教室了。我赶紧冲回班里，想问问他要不要紧，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。“非人”正在纸篓旁小口小口地啃那个坏苹果，无比享受的样子。我忍不住火冒三丈，劈头盖脸数落道：没有的吃，捡垃圾吃，你以为你垃圾孩啊？！
而他，先是短暂的惊慌，继而执拗地望着我，一字一顿地说，我就是个垃圾孩。
我气结。
我的思绪被“非人”打断，他说，老师，我吃饱了，我们回去吧。回到“非人”家，等了许久，也没等到他父母。“非人”说，老师，您回家吧，您等不到我妈妈回来的。我虽不甘心，可也没办法。
找不到“非人”的爸妈，我解决不了他身上异味的问题。改变这个孩子，只有从改变异味开始，这样同学们才能不讨厌他。
一个充满阳光的周末，我把“非人”带回宿舍，烧水给他洗头，然后调好水温，让他自己洗澡。他洗完后真的清爽了许多，可异味还是存在。
无奈，每个周末，我都请“非人”到我的宿舍，请他吃饭，给他洗澡。看得出来，孩子很感激我，他不知道，每次他走后，我都会把他用过的毛巾和澡盆用消毒液反复消毒，甚至往卫生间里洒半瓶香水。
孩子身上的异味慢慢消除了，可他不听课，他在课堂上好动。饭都没得吃，指望家长带他去做多动症的测试，肯定是不可能了。
上作文课，《幸福的一家》。我暗示学生说，你们家有几口人啊，他们爱你吗？你怎么感受到他们的爱的？然而，“非人”的作文本上只有一句话，我的家里有妈妈和我。怎么回事？我悄悄拉过他，“张老师，我没有爸爸……爸爸在外面有女人，被我和妈妈赶出去了。他再也没回来……”“非人”嗫嚅着说。一瞬间，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到我的心。
我不能探听，不能询问，我害怕刺伤孩子和那个年轻母亲的心。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用我的爱，默默地、以他不易察觉的方式去弥补他身上所缺少的爱……
多年后，远离了曾经的城市。不知道那个叫“非人”的孩子怎样了——发自内心地，我真的很想念。
山花烂漫的春天，意外地，竟收到“非人”的来信：张老师，我现在很好，在您的推荐下，我从美术夏老师那里免费学了素描。您能想到吗？我现在是一名广告设计师呢！附上我最新获奖的作品，想由衷地对您说声，妈妈，我爱你！
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，我愿意当这样的老师，“妈妈”这个称呼，很温馨，是最好的礼物！
来源：《辽宁青年》
编辑：毕志（
qq.